白愁飞眉头一锁,透过涌动的人群却看见他要找的人正任由一个市井小民往自己身上打砸石子,那人笑嘻嘻的巧妙躲开,回头却不忘一脸得意,仿佛多自豪一般。
“你在干什么?”
王小石身形一僵,见白愁飞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脸色难看至极,只冷冷地看了一圈,又问到,“这就是你说的,药材铺很忙?”
“大白……”
“你很缺钱吗?”白愁飞又问,“你不是一个很会花钱的人,到底是什么需要你花钱的,而且也从未和我提起过?”
白愁飞一边说,一边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随即想起他的画第一次卖出去那回,王小石难得的十分高兴。此后但凡他的画,总会被人及时买走,随后王小石便还多了个神秘兮兮的盒子。此时此地,他又在街边为那几块铜板伏低陪笑?
王小石见白愁飞的脸逐渐冷了下来,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直呼不妙。
白愁飞心性孤傲,旧时为了一只画笔,他尚且气得和他大吵一架,此时猜到是他在买他的画,必然会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羞辱他,这还了得!
“大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愁飞沉着一张脸,却又止不住冷笑,“我什么都没说,你又知道我想了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了吗?”
此话一语双关,王小石顿时无比心急,“我只是不想让你闷闷不乐,也不想让你最后逼不得已的去画那些你不喜欢画的东西,我绝对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
“我宁愿我的画卖不出去,也不想看你为了我变成这幅样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又拨开人群走了出去。王小石顿时一慌,也顾不得地上散落的铜钱,连忙就朝白愁飞追了出去。可夜市人潮汹涌,人山人海之间却已不见白愁飞的影子。
白愁飞离开闹市,心里五味杂陈,却心乱如麻时在转角处碰到了个熟人。这人他在破板门见过,六分半堂的堂主,雷媚。
“在这个地方遇见你,是巧合吗?”
雷媚淡淡一笑,也不拐弯抹角,“我远远就看见白公子神色忧虑,猜你心情不佳,便想请你喝一杯酒。”
“我和你有什么交情,要你请我喝酒?”
“这话说得不对,江湖中人喝酒,讲的是缘分,可不是交情。”
随后雷媚带着他进了一家装饰极其考究的酒舍,看陈列设计,此处若非有身份的人,绝对进不了。
雷媚指着酒架上的酒,淡淡说到,“这里的酒很好,也很贵,寻常人赚一年的钱,都未必能够在这里喝醉一次。这酒上挂着的名字,都不认识,因为都是化名,他们有可能是雷总堂,苏公子,戚少商,神通侯……”
白愁飞不免冷笑,这人看似不过在介绍酒,实则暗讽他如今既无钱财也无名声,“你特意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雷媚直言,“你不该被羞辱吗?”她见白愁飞脸色阴沉,便又说,“当初你身陷牢狱,苏公子这样的人也只能下跪才保得你从牢里活着出来。而你要留在京城,你的好兄弟,还要为了你的尊严和骨气,不得不沦落街头卖艺。你那么骄傲,可你身边的人为了你却不得不放下他们的骄傲。难不成,你还有脸面留在京城吗?”
白愁飞冷眼看过去,却见对方浅笑嫣嫣,丝毫不觉方才自己的一番话多么地杀人诛心。
夜凉如水,月色惨淡。
白愁飞看着那黯然无光的月亮,他突然想起那日王小石十分高兴的问自己今日生意怎么样,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许,又充满了自信,仿佛他已经知道自己一定会有好消息。
如今想来,当时自己竟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多半也是因那一时的开心有些忘乎所以了。
真是讽刺,他来京城,为的是博一番功名,挣大好名声,可如今,他竟会因几两银子的得利而心满意足。更可笑的是,哪怕是这仅有的一丝所得,也不过是他的兄弟为安他之心通过出卖尊严给他换来的。
白愁飞茫然一夜,天亮时竟走到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刚开,除了几个城防兵卒,却没有多少人。
白愁飞微微一愣,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挥着手朝自己跑了过来。等人走近,白愁飞见他提溜着两个包袱,不禁冷冷问到,“你这是干什么?”
“大白,既然在京城我们处处受限,不如我们就离开吧。江湖之大,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一定会有人能看懂你的画的。我们两个一起,若见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帮,若闲时,你便作画我就行医看诊,总会比在京城的情况好的。”
白愁飞见他一脸认真,竟将自己以后的路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王小石一急,抓着他的手又说,“大白,并非京城才能出人头地,江湖之大,总会别有出路的,我们不要耗在京城行不行?这里的人大都低俗浅陋,他们看不懂你的画,更看不懂你的心,而这种等人挑选的日子也不适合你!”
白愁飞心中一紧,他有些震撼地看着一脸期许的王小石。他本想在王小石眼里看到些豪言壮语后的退缩亦或冲动之余的尴尬,但是没有,他的眼睛里只有真诚,以及一些莫名的祈求。
白愁飞站了许久,最后在王小石执着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是啊,江湖之大,也并非京城这一处可落脚的地方。只是小石头,难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这江湖上四处漂泊?”
“我当然愿意!”王小石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又说,“我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京城纷争本就非我所求,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白愁飞霎时怔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六年,如今却是头一次有人愿意和他不离不弃。他不免心里有些慌乱,亦或十分惊喜,个中情绪交杂,最后归于平静,倒让他觉得身心一轻。
他沉默片刻,无奈地拍了拍王小石的肩,“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出了城门,有两条路,一条路往北,将会经过苦水铺,一条路往南,道上青草萋萋,路面平整,却仿佛少有人走。
王小石拉了拉白愁飞,指着那条有些清幽的路说到,“我们走这条吧。”
“为什么?”
“都说江南好,多文人雅士,没准儿会有很多人能欣赏你的画呢。”王小石答到。
白愁飞不免失笑,却也没有反对,而是说,“那就往南吧。”
王小石心里松了口气,他搂紧包袱,心里渐渐有些放松。
“我的那些画呢?你放在哪里了?”白愁飞突然问到。
王小石听他提起画,顿时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那些画,是借了掌柜的钱买的,如今我要走了,只得用画去抵未还完的工钱了。”
“那些画对他而言只是废纸,想必老板此时,已经气得不轻了。”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那些画是价值连城的。兴许到了那时,他还会感谢我今日的以画抵账呢。”王小石答到。
白愁飞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有些无奈,却不知道怎么反驳王小石这有些耍赖的一番话。
二人行至天黑,荒郊野岭的便只能在树林里凑合一晚。
篝火之下,白愁飞清俊的脸庞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靠在一处树干上,抱臂望着天空,额间的碎发微微颤动,大有一种清雅不俗的气质。
王小石又想起他的那些梦,心下不免好奇今夜看到了这样的二哥,那今晚梦境里他又会站在什么树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光是一想,他便觉得心里胡乱跳个不停,忍不住用手死死地压住了自己慌乱的胸口。
“怎么了?”
王小石连忙说,“有些饿了。”
肚子饿了却捂着胸口?白愁飞好笑地看着王小石,走了两步到他身旁坐下,随后才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没,没有啊。”
白愁飞一脸了然,又开口,“想必你是舍不得温柔吧,你若现在后悔,还能回去找他,我也不怪你。”
“我不会去找温柔的。”王小石断然拒绝。
“那你怎么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白愁飞露出一脸打量的神情,随后又说,“你不是挺喜欢那丫头的吗?如今要离开了,当真不去道个别?”
“谁说我喜欢温柔了?”王小石皱着眉问到。
“细柳时你为她怒拔挽留剑,一路上你又对她纵容呵护,回京时还与我对换身份假扮苏梦枕共赴集贤居,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喜欢她?”
“对换身份明明是你自己要和我换的!”王小石当即反驳,随后他心中一亮,却猛然想起,若论起这辈子,他第一次拔出挽留剑倒还真不是为了温柔,而是苦水铺那次,他见白愁飞战至污衣,这才出剑迎敌的……
“此剑名为挽留,它的历代主人,为谁第一次拔剑,可就要和这个人纠缠一生了。”
师傅的话适时在耳边响起,王小石猛的看向白愁飞,眼里的纠结情绪逐渐变得清晰明了。
“又怎么了?”白愁飞翻动着手里的树枝,将那被串起来的野味翻了个面继续烤。
王小石回过头,嘴里说到,“没什么,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件事。”
也许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旧时的坎坷无例外的发生了,但他却与旧时不同了,他对白愁飞的感情不一样了!也许,就是这唯一的不一样,会造就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王小石恍然大悟,整个人都随着欣喜战栗起来,可没等他享受够这突如其来的开心,一个温柔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欢喜。
“小石头,大白菜,你们怎么在这里啊,让我找了好久。”
——————待续。
第11章
直到喝完结义酒,王小石都仍旧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白愁飞在回去时还不免开玩笑,“倒还真让你说中了,没想我们还真的成了兄弟。”
是说中了?还是事实合该如此?王小石顿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仿佛像一张网一样,让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他们回了楼里,所走的路、所说的话都和旧时一样,白愁飞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可王小石却再也无法像旧时那样去祝贺他,此刻他心尖萦绕的,是数不清的忐忑,算不完的不安。
“温柔,你见到小石头了吗?”这日白愁飞从愁石斋出来,抬眼看到了正往外走的温柔。
“没有啊,我最近也不常看到他。”温柔皱着眉,自从他们回到楼里,王小石似乎总是神出鬼没的,常常一整天也难看到他,好像心里有什么事似的。
白愁飞也觉得奇怪,以他那个性子,如今生活顺遂了不得活蹦乱跳的?怎么反而更消沉了呢?